小时候,她总爱看着他练剑。
同一套动作,他要日复一日地练,练到闭着眼也能使出,方肯歇息。
他的勤勉,他的出色,无一不让身为母亲的她骄傲。
十五岁他请旨去北疆戍边的时候,她哭得撕心裂肺,她甚至说,若你执意要走,便再也没你这个儿子。
可他在她门口跪了三天三夜,磕了一百个响头后,还是走了,甚至连偶尔回京,都极少在府中过夜。
自此,她将心思放在阿元身上。
每每有个头疼脑热,都是她的阿元在身边嘘寒问暖,后来有了阿染那样贴心的媳妇,她渐渐走出失去大儿子的伤痛。
可她没想到,他会以那样的方式彻底离开。
得知真相的时候,她哭过怨过,也恨过他们父子,可是死者已矣,尤其在她拦下梅二那封信时,命运就已经逼着她做了选择。
可如今……
“阿年!”她推开搀扶的嬷嬷,提着裙裾脚步踉跄往前。
“夫人别过去!”两名嬷嬷连忙拉着她,可她不管不顾追了上去。
“阿年,是你嘛?!”
正与府卫交手的顾谨年听到声音,动作陡然一滞。
哗。
一道血口子在胳膊上绽开。
“小心!”沈星染看见有人持刀朝她劈来,急急喊出声。
顾谨年毫不犹豫转身,伸出胳膊为她挡下了一刀。
“你受伤了!”沈星染心尖一紧,鼻息间血腥味浓重,一双杏眸瞬红。
可他动作不停,手下剑法越发凌厉。
“别伤他!”陈氏这么一喊,围上前的府卫挥舞的刀锋明显慢了下来。
陈氏回过神来,指着沈星染厉喝,“留下那个女人,我让你走!”
秦王已经发话,毒炊饼也已经送到城楼下,沈星染今日必须死在这儿,她才能脱身!
顾谨年却不为所动,反而趁机将下手犹豫的府卫们一剑扫飞,点足跃上凉亭顶。
“阿年!”陈氏跌跌撞撞上前,扶着梁柱,双眸通红看着他,“你下来,再让我看一眼……”
沈星染下意识看向顾谨年,可惜她背对着她,脸上还蒙着面具,根本看不见他的表情。不过,她能感受到他的后背隐隐颤抖。
“你……”沈星染刚开口,一名府卫飞扑上来偷袭,顾谨年抬脚踹开他,也顺手夺过他手里的长剑。
毫不犹豫反身一掷!
咻!
长剑破空而去,笔直插进陈氏背后的梁柱上。
剑身轻晃,倒映着暮色下细碎的残阳。
还有陈氏惊骇的面容。
这时,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,“母亲!母亲你没事吧?”
竟是顾津元从兵部赶了回来!
他指着蒙面的顾谨年厉喝出声,“给我放开她!”
沈星染明显感觉到顾谨年肩背紧绷,就连黑色面巾上露出的额角,亦是青筋暴起。
他在愤怒,也在隐忍。
沈星染不知不觉抬手,抚上那突兀的青筋,“别理他!我们走!”
太阳穴处女子指尖冰凉,如烈火烹油中一缕清泉注入,让他几欲喷薄而出的愤怒快速从临界点压了下去。
顾谨年抿唇,背着她头也不回掠出侯府。
“你给我站住!”
顾津元的声音被抛诸脑后。
两人出了宁远侯府,落在一个人迹稀少的巷陌里,天色渐渐暗下来,可顾谨年臂上汩汩流出的血,在霞色里弥漫。
“你去医馆里包扎一下伤口,我去请阴婆婆到北郊城楼外救人。”
若那些饥民看见鬼医阴婆婆,想必不会再质疑京畿卫拦他们入城的目的。
“我送你吧。”
“不必。”沈星染快速拒绝,对上顾谨年沉锐的眸色,她有些心虚开口,“你知道的,阴婆婆不喜欢生人,也不许我告诉旁人她的落脚处……”
“今日,多谢你救了我。”沈星染朝他挥挥手,催促,“她离这儿很近的,你先走吧。”
“我知道了。”顾谨年倒也没有什么意见,只叮嘱了句,“那你自己小心。”
他转身掠上屋顶,很快消失不见。
沈星染迎着夕阳,朝她暗中购置的一处别苑跑去。
那里是她的药房,不但藏着许多珍稀药材,也放置着阴婆婆的所有“家当”。
宁远侯府内,顾津元扶着惊魂未定的陈氏坐下。
“母亲,刚刚那人是谁?他为何要带走沈星染?”
陈氏还没想好要如何与他解释刚刚的事,至于那个人,她虽然觉得极像,却也没办法肯定……
“我,我的头好晕……”
先不管那人是谁,今日她没能要了沈星染的命,那么,顺心药行卖假药的锅,就只能落到她头上……怎么办?
她该怎么办!?
忽然,她想起去了城楼下送毒炊饼的陈嬷嬷。
“阿元,快!快派人去告诉陈嬷嬷,让她一定要扛住了,我会照顾好她的家人!”
只要陈嬷嬷能扛住不说,贵妃和秦王定有办法帮她脱身……
顾津元见她脸色苍白,也不忍再追问,只连声应是,又示意人将她扶了回去。
待陈氏离开,他凌厉的目光落在一旁噤若寒蝉的奴仆身上。
“说!我不在的时候,母亲和二夫人之间,到底发生了什么事!若是都不愿说,就给我拖出去,打到张嘴为止!”
此一出,几人面色大变。很快有人扑通跪下,倒豆子般将陈氏拿药行卖假药,想要制造沈星染畏罪自杀的事,一五一十地招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