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铁痕》第二卷:星火燎原·第十七章歧路问心:择径向黎明
第二部分:众口集评,老友论道
接下来的三天,赵铁山遵医嘱卧床休养,后背的伤口虽仍隐隐作痛,但他心里的算盘却打得格外清晰——儿子的未来不能含糊,必须集齐各方最客观的评价,才能帮他选对路。他让通信员把王小虎从车间叫到家里,特意支开了端药的赵卫国,将人领进里屋,关上门时,木栓“咔嗒”一声扣紧,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郑重。里屋的木桌上摆着一碗还冒着热气的红糖姜茶,是给王小虎准备的,毕竟从车间到家属院要走二里地,深秋的风已经带着寒意。“小虎,坐。”赵铁山靠在床头,背后垫着厚厚的棉被,他指了指桌前的凳子,从枕头底下摸出个折得方方正正的纸页,上面用铅笔写着“工业技能”“安保能力”“性格适配”“短板不足”四个词条,每个词条下面都留着空白。“爸找你不是闲聊,是为了卫国的事。这孩子跟着你学了半年研磨,做夹具、修轴承从没掉过链子;跟着护厂队巡逻也有一个多月,抓过投机分子,还改了巡逻路线。我想知道,他到底更适合哪条路——你得跟我说实话,客观评价,别因为他是我儿子就往好里夸,也别藏着他的毛病,这关系到他一辈子的营生,半点马虎不得。”赵铁山的目光落在王小虎脸上,这个跟着自己从沈阳辗转到黔北的徒弟,当年还是个连扳手都握不稳的毛头小子,如今已是车间里独当一面的技工,他的眼光,赵铁山信得过。王小虎捏着纸页,指腹摩挲着粗糙的纸面,他蹲在凳子旁,手里无意识地攥着腰间的工具袋,那是赵铁山当年送他的,磨得发亮的皮革上还绣着个“虎”字。他沉默了半晌,抬头时眼神里满是诚恳:“赵团长,您既然信得过我,我就说句掏心窝子的。卫国这孩子,是块天生的匠人料!就说上个月修复进口轴承,那轴承精度要求高,公差不能超过0.02毫米,我跟李师傅琢磨了两天都没找到窍门,他蹲在机床旁看了一下午,突然说‘师父,咱们把砂轮倾角调小半度试试’,结果一磨一个准,比厂里的标准夹具还精准,连总工程师来看了都夸‘这小子有巧劲’。”王小虎顿了顿,喝了口姜茶,暖意从喉咙滑到胃里,话也更敞亮了,“但要说真心话,他搞安保比搞技术更有灵气。上次他带着我们换了‘三点轮换’路线,抓了个想偷精密量具的可疑分子,那人穿的是咱们厂的旧工装,鞋上沾的泥也跟车间外的土差不多,我都没看出破绽,他却一眼就发现不对——‘师父你看,他鞋印前掌深后掌浅,说明怀里揣着重东西;而且他左手食指有茧,是握笔的茧,不是握锉刀的,肯定不是技工’。后来一审问,果然是邻厂被开除的会计,想偷量具去卖钱。”说到这儿,王小虎的语气沉了沉,“不过他也有毛病,性子太急。学技术时能沉住气,磨个夹具能蹲一下午;可一遇到可疑情况就往前冲,上次追刘三的同伙,愣是跟着人家跑进了后山的竹林,差点掉进猎人挖的陷阱里,还是张队长带着人把他拉上来的。这要是真跟特务对上,迟早要吃大亏。”赵铁山听得格外认真,手里拿着支铅笔,在纸页上飞快地记着,“巧劲足、精度高”“观察力锐、善辨细节”“性子急、易冲动”等字样被他写得工工整整,末了还在“性格适配”下面画了个问号,“你觉得,要是让他二选一,选哪个更合适?”王小虎挠了挠头,眉头皱成个疙瘩:“说实话,我舍不得他走,他是我带过最有天赋的徒弟;可我又觉得,他要是只搞技术,太浪费他那双眼了。要是能有个法子,让他既搞技术又搞安保,那就再好不过了。”赵铁山眼底闪过一丝笑意,轻轻点了点头——王小虎的话,跟他心里的想法不谋而合。
送走王小虎,赵铁山又让通信员去请护厂队队长老张。老张是从华北野战军侦察连转业的老兵,跟赵铁山是老相识,当年一起参加过解放沈阳的战役,两人算是过命的交情。老张一进门就闻到了药味,看到赵铁山绑着纱布的后背,眉头立刻拧成了疙瘩:“老赵,你这伤还没好,瞎折腾啥?有啥事儿不能等养好了再说?”他说着,从怀里掏出个布包,里面是半斤炒花生,是他托人从县城买的,“给卫国带的,这小子上次帮我们搞的‘特征速记法’太管用了,得好好奖励奖励。”赵铁山让通信员泡了壶浓茶,两人坐在床边,氤氲的茶香里,满是战友间的熟稔。“不折腾不行啊,”赵铁山叹了口气,把写着评价的纸页递过去,“卫国这孩子的事,你也知道,我想听听你的看法。他跟着你们护厂队这段时间,表现咋样?真有当侦察兵的料子?”老张拿起纸页,借着窗外的光线看了看,一口花生就着一口茶,嚼得嘎嘣响:“老赵,我跟你说句实话,这小子比我当年刚进侦察连时还灵!就说他搞的那个‘特征速记法’,我们试了两天,排查效率直接提了一倍。昨天有个陌生人想进仓库,说是来拉废料的,我照着卫国教的方法问他‘仓库管理员姓啥?’‘废料堆在哪个角落?’,他支支吾吾说不上来,还说漏了‘废料要先过磅’的规矩——咱们厂拉废料从来都是先过磅再装车,他连这个都不知道,一查果然是邻县的投机分子,想偷钢筋去卖钱。”老张放下纸页,眼神里满是赞许,“还有上次排查锅炉车间的隐患,我们看了半天都没看出问题,他蹲在管道旁边看了十分钟,指着一个接口说‘张叔,这螺丝被动过手脚,上面的漆皮有裂纹’,我们一拧,果然是松的,要是再晚几天发现,锅炉一加压,管道准爆!这观察力,可不是练出来的,是天生的。”赵铁山心里的石头又落了一块,却还是追问:“那他的短板呢?你别光夸他,他性子急,是不是经常冒失?”老张愣了一下,随即笑了:“你还真了解他。上次我们发现个可疑人员,往后山跑了,他二话不说就追了上去,那后山全是灌木丛和陷阱,我喊都喊不住。后来我跟他说‘抓特务不是靠蛮劲,要先判断路线,堵他的后路’,他听进去了,第二天就画了张后山的地形示意图,标着陷阱和岔路,比我这个老侦察兵画的还详细。这孩子的好处是,知错就改,还能举一反三,这就很难得了。”赵铁山拿起铅笔,在“短板不足”下面补充了“易冒失,但善总结改进”,笔尖在纸上划过,留下清晰的痕迹。
本小章还未完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!
厂里的评价差不多齐了,但家里的评价,赵铁山总觉得差点意思。三天前收到妻子桂兰的家书,信里说“卫国小时爱跟巡捕查案”“找回过丢失的书包”,这些事虽然能看出点端倪,却太零碎,不够深入。他心里清楚,妻子最了解儿子的性子,那些藏在日常里的小细节,往往能决定一个人的方向。当天傍晚,赵铁山特意让通信员去接通厂里通往北平的专线电话——那是厂里唯一一部长途电话,平时只有紧急公务才能用,为了儿子的事,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。电话接通时,电流声“滋滋”作响,过了好一会儿,才传来妻子熟悉的声音:“铁山?是你吗?听说你受伤了,怎么样了?要不要紧?”妻子的声音里满是焦急,赵铁山的心瞬间软了,后背的伤口似乎也不那么疼了:“桂兰,我没事,小伤,王医生说养几天就好。我找你是为了卫国的事,信里你说他小时爱查案,你再跟我说说具体的,比如他做事时,是更愿意琢磨工具,还是更爱盯着人看?遇到难题时,是先想着动手修,还是先分析缘由?”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,随即传来妻子的笑声,带着一丝无奈和欣慰:“你呀,还是这么较真。行,我跟你细说。卫国五岁那年,邻居家孩子搭木车,别的孩子都围着看热闹,就他蹲在旁边,手里拿着根小树枝,在地上画车轮的样子,还跟人家说‘你这轴不直,推起来会晃’,后来他真的找了块小木头,给人家修好了轴,那木车推起来顺顺当当的。还有一次,咱们院里丢了只老母鸡,我和邻居们都急得团团转,他却拉着几个小伙伴,在院子里找脚印,看墙头的痕迹,最后在院外的柴堆里找到了——原来母鸡钻进柴堆下蛋了。他回来跟我说‘娘,我看柴堆旁边有母鸡的脚印,而且柴堆缝里有羽毛,就知道它在里面’。”妻子顿了顿,声音沉了些,“还有一次,你放在工具箱里的螺丝刀丢了,我以为是被哪个工人借走了,他却拿着螺丝刀的柄印,在院子里挨家挨户比对,最后在隔壁小子的柴堆里找到了——那小子想偷去玩,藏在了柴堆深处。铁山,这孩子静下来能磨一下午的积木,把零散的木块拼成小机床;动起来能盯着一个线索盯一天,不找到答案不罢休。他的性子随你,认准的事不撞南墙不回头,但比你细心,也比你会琢磨。”赵铁山拿着笔,在纸上飞快地记着,“静时能沉心搞技术(修木车轴、拼积木机床),动时善追踪查线索(找母鸡、找螺丝刀),性格执着,细心且善琢磨”,每一个字都写得工工整整。电流声依旧“滋滋”作响,妻子又絮絮叨叨地说了些儿子的日常,比如“他总把你的扳手擦得锃亮”“上次写信说想跟护厂队学擒拿术”,直到通信员在旁边提醒“赵团长,专线使用时长快到了”,他才匆匆嘱咐妻子“天冷加衣,照顾好自己”,恋恋不舍地挂了电话。放下听筒,赵铁山看着纸上的记录,心里的轮廓越来越清晰——儿子不是只能走一条路的人,他的天赋,藏在“静”与“动”的结合-->>里。
所有评价都堆在赵铁山的木桌上,摊开的纸页占了大半个桌面,上面用红笔、蓝笔标注着不同的重点,旁边还画着密密麻麻的批注。他靠在床头,后背的伤口隐隐作痛,却丝毫没有睡意,借着煤油灯的光,一遍又一遍地看着这些评价。窗外的桂花落了一地,香气顺着窗缝钻进来,混杂着淡淡的药味,却让他的思路越发清晰。他用红笔在纸上画了两道醒目的横线,左边写着“工业天赋”,下面列着“上手快(修复轴承夹具精准)、善创新(改进加热装置)、能沉心(磨夹具蹲一下午)、有传承意识(擦父亲的扳手)”,后面用括号标注着“不足:经验尚浅,对复杂设备调试不熟练”;右边写着“刑侦潜质”,下面列着“观察力锐(辨鞋印、识螺丝被动过)、心思缜密(画地形示意图、搞特征速记法)、有责任感(主动排查隐患)、追踪能力强(找母鸡、抓投机分子)”,后面标注着“不足:性子急躁,易冒失,需加强战术训练”。看着这两条几乎同样丰满的条目,赵铁山想起老厂长当年说的“用人如器,各取所长”,心里却犯了难——要是只选一条路,不管选哪条,都觉得浪费了儿子的天赋。他思来想去,终究还是拿出了那个褪色的牛皮纸信封,那是当年老厂长给他的,里面装着老厂长的手札,如今成了他装重要信件的宝贝。赵铁山从抽屉里拿出信纸,一笔一划地把整理好的所有评价都抄了一份,从王小虎说的“巧劲足”,到老张夸的“观察力锐”,再到妻子讲的“静动结合”,每一个细节都不曾遗漏。抄完后,他又在信里写了自己的困惑:“建民兄,卫国既有工业天赋,又有刑侦潜质,我不知该如何抉择。你在公安系统多年,又懂三线工厂的安保需求,麻烦你先做个评估,看看他是否适合走工业安保的路子,盼复。”他把抄好的评价和信一起装进信封,封好口,在信封上郑重地写着“北平公安系统周建民亲启”,又在旁边画了个小小的五角星——那是他们当年在侦察连的暗号,代表“紧急且重要”。做完这一切,他才松了口气,把信封交给通信员:“明天一早就寄出去,用最快的邮政,确保周科长能尽快收到。”